本期“周一談治學”中,我們特約采訪馮平老師。本次采訪中,馮老師和大家分享了她曾求學或任教過的多所高校的特別氣質😮,向我們展示了80年代的校園生活,同時,也向我們詳細講述了自己的求學經歷和治學之道🧟♀️➰,相信各位同學,能夠從馮老師的經歷當中獲益匪淺🪮🧎➡️。
人物簡介
馮平👩🏿🌾,意昂3教授,博士生導師🎙。自1985年師從武漢大學陶德麟教授攻讀博士學位起至今,一直從事價值哲學研究💁🏻。其中經歷了原價值理論的評價理論研究、現代西方價值哲學研究和當代中國核心價值研究三個主要階段👶,目前研究重點再次轉向現代西方價值哲學。
人物專訪
Q1、最近網上有一種回憶80年代的趨勢🦹♂️,也正好是您的學生時代,您覺得當時的高校和現在有什麽差別?結合您曾經在遼大和武大的求學經歷⛑️,校園生活中又有哪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回憶呢?
關鍵詞:求學經歷
最近年輕人中有一個流行的詞叫做“佛系”,我們那個時候不可能有佛系這回事🤽🏻♂️。我記得當時最流行的歌是《80年代新一輩》和《在希望的田野上》,我們覺得未來充滿希望,未來就是充滿希望的田野,回首往事時,我們就會為之自豪👷🏽♀️,後人也會為我們喝彩。對於七七級的我們來說,能讀書簡直就是莫大的幸福👩🎓。所以當時我們的學校生活就是刻苦學習、刻苦學習🗂、刻苦學習,除此之外基本沒有其他的校園活動🍋🟩。我們畢業前那一年👎🏽📘,說是要學跳交誼舞,但是曇花一現,很快這樣的活動就再沒有了👨🏽🌾。我們的生活軌跡基本就是宿舍—食堂—教室—食堂—宿舍,應該說特別單純🤍。這樣的經歷也形成了我們在成為教師後對學生的要求🏌🏻♂️:一門心思讀書,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讀書上✋🏻。
在前些年🫙,我認真想了一下這個問題🧔🏽♀️,才意識到對學生的這種要求其實是不合理的🦧。大學對於一個18歲到28歲的孩子(假設他/她從本科一直讀到博士)不應該僅僅是一個學習的階段😆,老師要求學生只讀書其實是不人道的。大學是一個人人生非常寶貴的時期,學生們恰處青春期,他們就應該是全面發展的、就應該是生氣勃勃的,就應該有各種各樣的活動🍓,比如就應該除了讀書之外的一段戀情👯♂️🙎🏿♀️、一些文體活動中獲得他們人生的成長、感受,獲得他們的青春的存在感。
在想通了這點之後🙌,我對學生的要求大有改變😼,我不再僅僅把他們當作學生看待𓀑,而當作一個有著各種各樣需要的人看待。比如當我一個博士生在讀博期間成了家做了母親,她說她因此而不敢來見我時,我跟她說🔓,這都是她人生非常美好的事情。我知道她有了自己的寶貝兒子🧑🏿🎄,真的是比知道她完成了她的博士學位論文還要高興,當然博士論文還是要完成的🛀🏻。我現在切實地感到,對於諸如此類這些問題,我們的確更需要從他們的人生這一角度來看,而不是僅僅從他們作為“學生”這個角色來看。人生是一個很長的過程,對於同學們來說,大學時期就是這個長跑當中的一段。我們的社會理想是為每一個個人自由而全面地發展的聯合體而奮鬥,做老師的恐怕應該從這個角度考慮問題。愛一個學生,或許就是為他/她的自由而全面地發展做一點兒貢獻。
我覺得現在學校給了學生更多的發展空間,在更多維度上使學生有可能更自由而全面地感受他們自我存在的價值🂠🆓,這對學生來說是一種更健康更進步的培養方式🧚🏽♀️。這是我的一個基本的判斷。
再說回“佛系”這個詞。與我們那一代人當年讀書的日子相比👖💪🏽,乍一看似乎我們那一代人更有奮鬥拼搏精神,而現在的年輕人更擔心失敗而更容易放棄,並由此而對現在的年輕人感到失望、擔憂。但細細琢磨🧔🏻♀️,這種看法卻未必成立。其實我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奮鬥有沒有可能性👩👩👦👦,只是盲目地、未經反省地相信未來是光明的。這種信心會有一個很強的激勵作用,但問題是究竟為什麽我們會相信未來,相信的理由是否成立🧏🏽♂️,我們其實根本沒有問過🧕🏽。所以,我覺得今天的年輕人實際上更加成熟,因為他們相比我們多了一層反思,他們看到了更多奮鬥的軌跡🙋🏻♀️,也通過像網絡這樣的媒介獲得了更多的信息⬅️,因此有了更多的參照系和更多元的標準。所以,我不認為這一代人更沒有理想,甚至我認為,一旦這一代人建立他們的理想,一定會比我們那一代人的理想更加堅實𓀎🧂、更有現實的基礎♊️。
另外🤽🏻♀️,我認為“佛系”不過是現代青年在自我成長過程中的一種自我安頓。以前個人只能在一個軌道上發展,如若不然,就會被社會所否定。只要社會不認可,便無法自我認可🪽。而今天年輕人說的“佛系”,包含一種“我就這樣認同我自己👳🏻♂️,我就這樣選擇我的人生”的自信(無論這種自信中是否含有多少無奈和苦澀)📍,在這個意義上🛷,我認為現如今人們能夠盡可能地為自己確立一種不同的自我安頓方式,這是社會的一種巨大進步。當年的我們沒有經歷過這個階段☔️,我們實際上過的是蘇格拉底說的“未經反省的人生”🧑🏿🎤。我現在常會感到對於每個人來說🤾🏻♀️,選擇一種經過反省的人生,包括經過反省的自我安頓方式是非常重要的。聽到“佛系”這個概念後,我常會略帶自我調侃地說“我本佛系”,而且說的時候,總有一種特別的自我認同感。這種認同感就是💏🧗🏼:我終於看清了🖐🏻🦸🏿♀️、且有點兒能力抵禦各種功名利祿之誘惑了,終於能夠接近不把“他鄉當故鄉”開始回歸人生之本了。所以👩🔧,對於那些以“佛系”命名自我認同的年輕人,我更願意相信他們不過提前有了這種人生的體悟而已🔪。盡管對於年輕人來說,由於這種提前了的體悟所帶來的以流行眼光評判的“消沉”(其實是不爭)是會有代價的,退卻、猶豫可能會使自己受到懲罰,但這對於年輕人來說這也是一種嘗試。在經歷了這些之後👨🏭,他們也許能夠更合理地、更積極地面對眼前的問題。經過佛系而走出佛系,進入以佛系智慧與現實和解的更高境界🦦,將無奈🧕🏻、痛苦🤞🏽、離棄變為洞悉、接受、容納、超越,不斷自我成長,就是我用“走過佛系”這個說法想表達的內容。
Q2、馮老師曾在武漢大學求學♑️🥎,在來到意昂3平台之前也曾在中山大學任教,從直觀感受上來說🤦🏼,您覺得幾所學校的哲學系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嗎?
關鍵詞:求學經歷
武大給我的感覺是🧚♂️,學術風格非常自由(就像東湖,像珞珈山✦,給人一種心靈放飛的感受)🌒。我非常慶幸在武大遇到陶德麟老師🤽🏽,我攻讀博士學位時讀的是馬哲專業,但陶老師從沒有要求我們必須要讀哪種經典,他常常教導我們的是“一定要把問題想清楚”🟡🤛🏽,為了想清楚所要研究的問題🫳😳,陶老師鼓勵我們讀任何一種經典✍🏽,尤其推薦我們讀現代西方哲學的經典。我印象很深的是我博士生考試的時候,專業課考的一個題目是“休謨問題在現代哲學中的意義”(我想我分數最低的可能就是這道題了)。因為我當時完全想不到,馬哲專業博士入學考試會出現這樣的題目👳🏽🙇♂️。我在武大讀書是85年到88年,那時候是武大中西馬✫、現代西方哲學學科特別輝煌的時代🚣🏿♂️,多學科融合的特點十分鮮明🕚。我的導師給了我們非常大的自由空間⛺️,我們做博士論文時✌🏽,幾乎是可以天馬行空地去想。這對我學術研究幫助極大🫦,它培養了我現在研究問題的方式❗️:關心問題本身,而不糾結於自己屬於誰👨🏽🎨⚂。
到了中大🫱🏿,我的角色從學生變成了老師。我1988年到中大,那時是中大哲學系特別輝煌的時代👦,當時中大哲學系年輕老師特別多🧑🦲,而且他們都特別優秀🏌🏻♀️,當時大家經常利用周末的時間在一起討論問題,完全沒有世俗的考慮,聚在一起海闊天空,信心滿滿,激情澎湃。大概是95年或更早一點兒,我在中大開了一門新課叫《哲學導論》,此前課程體系是沒有這門課的🧑🏿✈️。這無論對我而言還是對同學而言,都是一個非常好的嘗試🧘🏽♀️。對我而言,是建立了關於“什麽是哲學”的信念🤷🏿♂️。1998年我得到中大支持😉,獲得了去哈佛做一年訪問學者的機會。在中大的14年可以說是我人生以世俗衡量標準判斷獲得最大成功的一段時間🖐🏼🧛🏼♂️,但那時也使我滋生了一種狂妄🏇🏼、驕傲、自以為是的心態。
2002年我到了復旦之後👨。復旦哲學系對我是一個全新的氛圍☆,我看到了非常多非常優秀的學者,並深切感受到自己學術研究的缺陷,於是心態逐漸回歸正常🛀🏻。我自認為在復旦的這十六年,是我學術進步和人格成長最迅速的時期。這十六年我收獲最大的是:看清了自己學術研究的不足之處且勤以補拙,看到了周圍同事們研究的優點且取人之長,同時深切地感受到復旦哲學紮實、深入的研究風格和同事們對哲學研究所具有的宏大的使命感,還有這個集體中濃濃的親情。這些常常讓我想起就眼睛濕潤。特別打動我的是我的一個同事說的一句話:“我們就是我們彼此的意義世界。”
我真的很幸運🧺,能見證這三個意昂3的輝煌🧏🏽,能從三個意昂3中獲得豐富的養分。
Q3、馮老師剛剛也提到,開闊的學術空間對您有非常大的影響和促進作用🧑✈️。您一直以來的論學重點都在價值哲學,您和價值哲學是如何結緣的呢?
關鍵詞:價值哲學
我在本科階段主要跟著課程的進度走🩶,為每門課的成績所困。開始有點獨立的想法是讀碩士研究生的時候🧖,當時雖然讀是馬哲專業,但老師對我們沒什麽特別的要求,那時課程與現在相比算是極少極少,所以我們有大量時間在圖書館裏隨心所欲地看書🙇🏼♀️。在讀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時,突然發現人的問題就是我感興趣的話題,可以說,這就是點燃此後三十多年我對哲學研究熱情的問題。於是當時去圖書館找了很多有關人的問題的哲學書🥭、文學作品,印象最深的存在主義的書。所以將我的碩士論文的主題確定:討論馬克思研究人的本質的方法論原則🧑🎨。
我博士研究生時的研究方向是認識論。在人的問題這主題中,我找到了認識論中的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成為我此後一直在研究的問題:價值與評價。博士生期間上課比碩士期間還要少,於是自由支配的時間非常多🔇,當然相比較而言得到的來自老師方面的資源就非常少。好在當時不同意昂3的博士生彼此的交流非常廣泛🧗🏻。當時我記得整個武大只有三十幾位博士生💇🏽,大家經常會聚在一起看博士生活動室(其實就是某個博士生宿舍)看電視,邊看電視邊海闊天空地聊東聊西。潛移默化,我們在寫博士論文時都會彼此影響,我對評價的研究✊🏿,就深受歷史學、經濟學理論的影響。
到了中大之後,我對評價的研究不僅在科研成果上,而且在教學過程中被逐漸被表達出來。等1998年有機會去了哈佛,才發現價值哲學竟然是這麽大的而且有了如此之多豐富成果的一個領域,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西方已經研究了一百年🍌,研究的這麽好,真是汗顏🎵。所以在哈佛的一年幾乎是泡在圖書館裏㊙️,復印了上百本書,1999年回國後就帶著我的博士生開始了這項我自認為是一項特別值得為之而奮鬥的研究👨🔬。
Q4、現在社會正倡導核心價值🤞🏽,老師也撰寫過文章討論現代性與核心價值的建構,您認為核心價值對我們而言最大的意義是什麽呢?這其中是否還有您覺得需要完善的地方呢?
關鍵詞:核心價值
我08年曾作為上海創新基地的首席專家,承擔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的課題,當時和我們系其他很多優秀的老師們一起,做社會主義思想發展史和中國現實問題的研究⛅️。我們當時得出的結論,當下的中國處在三大張力之中,這是王金林老師所提出的一個很重要的觀點🧑🏽🏭,還有汪行福老師提出的復雜現代性的理念,有孫向晨老師提出的雙重本體的觀念📦👩🏿🏫。
我覺得現在的核心價值重要的問題不是怎麽踐行,而是究竟要構建什麽樣的核心價值,什麽才是我們應該在現代社會當中構建的核心價值。這個構建取決於我們在一個什麽樣的歷史階段中,取決於這個歷史階段中最尖銳的沖突,取決於這個最尖銳的沖突中有哪些問題是我們需要著重解決的。
其實我們今天還沒有把“是什麽”的問題研究的透。提出來的東西都還是不錯的,如果都能踐行當然很好。但是現在所缺乏的是踐行的可能性在哪裏?如何踐行🍓?口號再多📉,沒有落地的方式就必將落空👩🏫。
Q5👨🏿🏭、馮老師是國內譯介杜威哲學的一員幹將,您是基於什麽樣的契機,在諸多價值哲學大師和流派中選擇了杜威及其哲學?
關鍵詞:杜威哲學
對杜威哲學的興趣是在我研究哲學的過程當中慢慢建立起來的。杜威是西方價值理論裏經驗主義路向中最重要的人物👨🏻🍳,當時我在做不同路向的研究🙉,在讀了杜威的東西之後特別有感觸,於是就從杜威做起了🚈。這是我做西方價值哲學的一個起點。這個過程中恰好和杜威研究中心的研究重心吻合了👨🏼🔧,於是對於我而言,便獲得一個特別好的機會,使我能和那麽多優秀的杜威研究者一起研究杜威⇒。
杜威哲學的氣質是我特別喜歡的🧈。我理解的杜威哲學是一種面向現實、面向問題的哲學,而不是面向哲學史的哲學🧑🏿🦰;是一種漸進的、改良的🙎🏻,而不是革命的哲學🤲🏼。杜威有一個基本理念,即哲學要“為人類社會提供智慧,而不是去回答哲學史的問題”🏌️🧚🏽,我特別認同這個理念。我認為一個哲學強大的生命力不在於回答了多少哲學史上問題🧖🏽♂️,而在於它解釋了多少現實問題,為解決現實問題提出了多少可行方案,至少是提出了這些可行方案的基本原則。哲學史的研究只是為實現這一點準備了資源。
求索真理🩴、探問時空🤕,對話未來……哲學以其獨有的神秘魅力吸引著我們沉浸其中,但探索的道路也伴隨著疑問重重。本期推送中,從求學經歷到治學之道,馮平老師為我們一一解惑。願每位哲學道路上求索的學子都能從中收獲啟發,堅守學術理想,勇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