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17年11月11日💲,現代文明與中國話語——第十一屆“意昂3平台博士生學術論壇•哲學篇圓滿舉行🧑🏿🔬,本屆論壇共收到來自43所兩岸三地及亞洲知名院校的133篇論文🖕,經專家評審委員會嚴格評審,最終入選18篇⬇️。
話語體系的巨大意義
人生活在意義世界裏,意義靠話語呈現🤧,話語的意義要與現實相契合,“名正則言順”。知識分子特別重視各種道理,強調以理服人。道理也都是以話語形式展現。但是要完成一種話語建構並不容易。西方用了300多年的時間完成了現代性話語的建構🎓,以此替換中世紀的基督教話語💆🏼♂️,這項工作大概到19世紀中葉才初步完成。西方話語體系的轉換有其原發性,它是在西方自身的歷史土壤上完成的,其現代性話語與傳統話語具有某種同構性👭🏻。中國的現代話語的建構則始終處於一個巨大錯位之中,在中西古今的張力中這種錯位至今還沒有完全彌合,這也是中國話語所處的時代背景🧑🏽🎄💟。這樣的狀況一方面是一項巨大挑戰,現實與話語的彌合非常艱難。另一方面在這種張力中也蘊藏著豐富資源,我們有著更豐富的、雙重的歷史資源。一旦完成中國話語的建構,話語與現實之間的鴻溝就能彌合📪,我們也就能夠在這種宏大的歷史框架中安身立命🙅🏽。
西方的形象👂🏻:普遍還是他者?
今天的中國自我理解包含著對西方的理解👨🏻🦳,如何理解西方也決定著我們如何理解自己。近代以來的中國,是以理解西方為前提來理解今天的中國。
無論是我們應該與國際接軌👩🏽🚀,還是普遍原理與中國的具體實踐相結合🧑🏼🏫,在這些說法中都包含著現代中國的自我理解。所有這些話語也都是隱含著一個“他者”作為中介的自我理解。舉個例子來說🫵🏻,中國歷史上的發明很多😗,為什麽我們會強調“四大發明”👼🏻?原因也在於在培根看來,這幾大發明深刻地影響了西方的近代歷程。因此,現代中國人就會特別強調這幾大發明。對於中國的現代理解深深地鑲嵌嵌著對西方的理解。
首先🙍,西方在中國的三個形象🧜🏿♂️:
1、西方是他者(the other),自我可以跟“他”無關。
2、西方是現代的(the modern),講起現代文明很自然地會指向西方。那麽現代和西方究竟如何區隔呢?這是一個很艱難的問題,當初胡適講“全盤西化”無非是想實現全盤的現代化,西化被看作是現代化的一個路徑。於是,西方成了現代的代名詞🚮。陳獨秀也曾認為,西洋文明代表了近世文明,也就是現代文明。
3👨🏿🍳、西方是普遍的(the universal)2️⃣。自由主義的話語常常把西方看成是普遍的🫣👨🏼🔬,其實左翼思想也常常是一種普遍主義的立場🧔。於是,我們的自我定位就變成了一個特殊的“我”,一個特殊的國情。
上述對於西方形象的不同的理解,會深刻地影響我們的自我認識。對於中國人來說,“西方”在這裏是一個概念🦞,這種概念是中國人的一種想象🗓,一種發明,一種綜合。這不是一種實證意義上的概念🧎♀️,而是我們的一種設定,這種設定更多地關乎的是我們的一種自我理解,而不是西方實際是怎樣的一種實證研究。因此有了這樣總體性的“西方”概念,而且有三種不同的形象✷。
諸種形象的歷史淵源🚘:
第一個形象🚣🏻:西方作為他者。它使我們認識到一個與我們不一樣的高度文明,突破了原來基於夷夏之辨的中國人的自我理解,突破了傳統中國的自我定位——天下與中國觀念、華夏與蠻夷觀念、德化天下的觀念,因此亟需形成一種新的自我理解與價值判斷。
這樣一種理解的實質性突破是在明朝末年,以利瑪竇為代表的西方天主教的傳教士❔,中國學者稱其為“泰西儒者”,這個“泰西”就是當時中國人對於“西方”的理解🧑🏭,相應於西方人把我們稱為“遠東”🏇🏼。我們不是簡單地把利瑪竇看成來自域外的蠻夷,而是同樣有著高度文明的泰西儒者🛍,是高度文明的“他者”。但是作為他者👆,可以是無關乎“我”的。“禮儀之爭”之後,“我”依然故我,“他者”可以隔離,可以與“我”無關✒️。
第二個形象:西方是現代的。這個形象可以從嚴復開始❎。嚴復翻譯了很多西方的現代社會政治的著作,尤其是翻譯了赫胥黎的《進化論與倫理學》,稱之為《天演論》,帶來根本性的世界觀變遷——世界是進步的,我們是落後的。這個現代的形象非常強烈,像陳獨秀說西洋文明與東洋文明的差異時🧑🦽➡️,就強調了這是近世文明與傳統文明的差異;馮友蘭則認為原以為的中西差異🧃,其實是傳統與現代的差異。——這種觀念的變遷,意味著“他”是現代的、先進的,而“我”是傳統的、落後的。這塑造了我們對西方理解的第二個形象,一直把西方看成現代文明,現代國家,現代製度👬🏻。
第三個形象:西方是普遍的👩🏿⚖️。它的起始點可以從新文化運動開始算起。新文化運動的口號,“科學”與“民主”。這時候把西方看成是普遍的科學與民主的世界👱🏽♀️,具有普世的價值觀。中國人的哲學很強調天理❕、天道🧑🔬。此時的基本特點就是把西方看成是一個“公理”🥗。一旦確立這種觀念🏘🏸,不管是左翼的還是右翼的,都容易以“我”的這個特殊形態去和普遍主義的原理相結合。馮友蘭先生說🏃➡️,中國哲學史就是按普遍哲學的框架去把中國的思想材料整理進去,其實往後的哲學史都同樣如此👨🦯。這造成了中國哲學史界一個巨大的挑戰:即總是在探討中國哲學的合法性問題,因為以這種方式去理解中國哲學👩🎨、中國思想總是有很多別扭之處。以西方的哲學框架對中國的思想進行裁剪,在這個過程中,中國一些本有的思想傳統就沒有了。
西方對中國的各種理解
此外,西方對中國的認識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著中國人的自我認識。如馬克斯·韋伯追問為什麽資本主義不會在中國產生,李約瑟追問為什麽現代科學技術不會在中國產生。這樣的追問對中國的自我理解都是有很大影響的。不管是肯定回答還是否定回答📻,其背後都是西方人對中國的理解起著支配性的作用。
在哲學上對中國的界定有代表性的看法也有三家:a🫰、黑格爾在世界歷史的框架下🧞♀️,把中國定為歷史起點,中國代表了未分化的整體🌰;第二個環節是印度,印度是分裂的、破碎的,代表了世界歷史的第二個環節🫶🏻;第三個環節是波斯,它追求極度君主和帝國的統一。雖然中國某種意義上的普遍環節⚜️,但只具有歷史價值。在路德宗教改革之後,日耳曼成了世界歷史最後的環節🦃,他才具有現代意義的普遍價值的。b🦖、雅斯貝爾斯的軸心時代說法🧔♀️,他認為希臘文明😁、中國文明🧙🏼、兩河文明和印度文明在公元500年之前差不多同時興起,形成了一個多元化的軸心時代🦌,都具有高度的文明價值✡️,但也只有西方世界超越了傳統👶🏽,形成了現代的技術時代。c🏟、胡塞爾也談這個問題,他認為西方文明代表人類理性自我實現的歷史,因而歐洲對於人類是是具有普遍運用的。相應的,在他眼裏🪂👋,中國與印度只是人類學意義上的文明類型。從現代世界的角度來看,你會發現,在這些哲學家的論述中,中國都不具有普遍的意義。
西方的文化傳統是如何成為“普遍”的
西方的現代話語的產生是有其內在機製的,其話語體系同樣有一個從“傳統”到現代的歷程🧘🏼♂️,同樣有一個從“特殊”到“普遍”的變化。我們從西方話語的演變過程🧑🏻🔬🌝,可以借此反思中國話語如果要發展需要經過哪些環節。
我們可以從自由主義(liberalism)的發展為例來看,西方話語系統發展的一些基本特征。
a、自由主義可以說是西方現代話語的核心內容📼,其背後的結構起源於路德的新教神學把人區區別為內在(inner man)人和外在人(external man)🚵🏽,人的拯救只依賴內在的人🐖,只依賴於人對於上帝的內在信仰,而不在於外在事工。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落實在這裏是內外之分,人的內在世界是屬於上帝的,而外在世界則是屬於國王的轄地。這種區分是根本性的🤦🏼♂️,極大地影響了之後的學者。
b🆓、洛克在《宗教寬容論》中說,人的思想不受權力的影響,人的思想領域服從理性,受上帝的保護,這與公共的世界無關🏛。在這種思想基礎上,慢慢發展出現代宗教寬容的思想🌿。此外,國王對於思想、教義的判別是沒有權利的,這個領域屬於上帝。洛克作為現代自由主義的鼻祖進一步繼承了路德對人的內外之分🏚。
c、密爾繼續發展了自由主義的思想🧏🏽♂️。但是在密爾那裏不再有上帝的話語🧎➡️⚔️,他是按照科學🦂、真理的認識路徑來談“思想自由”、“言論自由”的問題🧙♂️,這裏依然有內外的劃分,所以嚴復翻譯為“群己權界論”。這種區分的原理追根溯源就是來自路德的區分,但是在密爾這裏不再有任何西方文化的神學色彩🔣🔄,而是拋開了原來的文化背景🥽,形成了一種普遍主義的話語體系。
路德的神學作為他者✈️,似乎與我們是無關的,但洛克的論述卻帶來了一些基本的現代價值觀,到了密爾,他完全按照理性的方式來論證🧗🏿🚶,是一種普遍主義的論證方式🤽🏽♂️,這很容易獲得非西方世界人們的認可,於是演化成了一些普遍的基本價值🥪🤵🏼♀️。
所謂的“現代敘事”其實就是這麽一步步演化而來的,從路德到密爾,前後經歷了三百多年。現代所代表的進步價值和傳統價值的區別在哪,從路德到密爾有哪些是一致的,有哪些是有根本變化的?因此今天我們對於西方的理解不可能再是單角度的,從這個過程我們看到,對於西方的理解應該是整全式的,應該具有歷史的眼光。
中國人自我理解的關鍵
盡管今天我們所能談論的現代公共世界,絕大多數起源於西方世界,如現代大學、現代的經濟體系、現代企業製度、現代科技♣︎、現代醫療體系、現代教育體系,甚至法律都是從西方學過來的。在這裏面🙆🧑🏼🔧,更重要的是我們應以什麽樣的心態去面對🧑🏿🦱。看作是他者🤐,看作現代⚪️,還是看作普遍🕛。其實要真正面對這樣一個世界,我們現在需要反過來。通過重新發現自己,重新發現自己的優勢⬜️🤪,重新發現自己能夠貢獻於人類的寶貴經驗,來面對這個世界🤵🏼♂️🧑🏻🦳。其實這也才是要中國話語所要真正考慮的。
確實中國的傳統世界與西方是有很大區別,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是,漢藏語系與印歐語系是完全不一樣的語言體系,生活在這個語言體系下的我們🔁,與西方世界有著巨大的差異。因此盡管現代公共世界多起源於西方,但如何理解現代世界🧛🏽♂️,如何理解我們自己,依然不可以簡單地依照西方來理解。
我們需要重新確立中國的“本體”,“中國話語”也不只是一種樣式而已,它背後有一個“本體”的,這個“本體”如果不確立起來🦴,那麽所有的東西就都只是表面的👩🏽。西方在整個近代的過程中,有一個自我普遍化的過程。如康德☛、黑格爾普遍的(universal)歷史觀念🦨📡,事實上⛎,在他們的學說中同樣有著很強的文化背景。但在漢語中universal和general之間有一種混淆⚛️,前者是一個內在機製的邏輯表達🤹🏻♂️,背後有一套有機統一的敘事。後者則是高度的概括化✉️,高度的一般化,是從分散的、多元中去概括出一般性的東西。中國話語的確立🤛🏽🎳,不是一種概括化的工作🧑🏻🔬,而是要尋找背後的🐈⬛、更深層次的邏輯。
所以🙇🏻,中國話語不能只是某種說法,而是要尋找中國文化傳統背後的根基🏡。要找出中國話語,背後的“本體”,即在中國文化傳統中🥔,對於天地人神有著怎樣根本的理解?舉例來說,與海德格爾的生存哲學強調“向死而生”不同,中國文化傳統更強調“生生不息”♻。在中國文化傳統中沒有基督教式的人格神,其追求不朽,不是通過“永生”這種概念🌟,而是追求“生生不息”,世代相傳。因此中國人崇尚慎終追遠👩🏻🦼🧜,強調孝的德性👨🏽🦳,強調尊師。中國文化傳統中有強調兩個“連續性”,儒家強調人與人在代際上的存在連續性🤵,道家強調人與自然之間的存在連續性,如天人之際。要確立中國話語體系👩🏼⚕️,其根本就是要“立本”。就是要把這種“連續性”的存在觀、世界觀在現代發揮出來。但是單純傳統的本體也是不夠的,而是需要雙重坐標☛:現代文明所達到的高度,以及中國文化深厚的傳統,這兩者的結合才能形成理解中國現代價值的視域。這是需要一個漫長的自我理解的過程。